曾拥有“黄金一代”的匈牙利足球,走上充满争议的复兴之路

来源:BBC Sports

记者:Dan Nolan

编译:马逸凡

在匈牙利的一个小村庄,矗立着一座体育场。

费尔丘特(Felcsut),距离首都布达佩斯28英里。这个小村庄只有2000名居民,但这座体育场却能容纳4000名观众。

这座体育场的风格十分独特:它的屋顶覆盖着石板瓦,由高耸的木柱支撑,配以巧妙的建筑照明。

据估计,它的造价超过1000万英镑。

这就是潘乔体育场,它是承载着匈牙利历史的丰碑,也是这个国家对未来的宣言。

贝尔格莱德的球员和球迷在潘乔体育场庆祝击败匈牙利维德通队的胜利。

贝尔格莱德的球员和球迷在潘乔体育场庆祝击败匈牙利维德通队的胜利。

2024年欧洲杯,德国与匈牙利在斯图加特交手。70年前,就是在离这里向南150英里的瑞士伯尔尼球场,匈牙利在世界杯决赛中对阵联邦德国。这场世界杯决赛,后世称之为“伯尔尼奇迹”。

匈牙利在小组赛中曾8-3大胜西德,因此被认为是夺冠的大热门。决赛中,匈牙利人在八分钟内就取得了两球领先,然而最终却被三球逆转,3-2输掉比赛,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是他们五年来的唯一一次失利,打破了过往31场的不败纪录。

那之后,匈牙利人再也没有在世界杯上取得这样的成绩。

两年后,1956年,民众爆发了革命,暴动在布达佩斯展开,苏联的坦克随后轰鸣而至。“黄金一代”球员解散,许多人选择离开战火纷飞的祖国,匈牙利足球从此一蹶不振。

他们当中最杰出的一位——匈牙利的队长普斯卡什,足球史上的顶级巨星之一,后来加入了皇家马德里俱乐部。在那里,人们叫他“潘乔”。

费尔丘特的潘乔竞技场就得名于普斯卡什的昵称。当然,这也离不开这个村庄最著名的居民的帮助——热爱足球的匈牙利总理维克托·欧尔班。

自1998年以35岁的年龄首次当选总理以来,欧尔班已成为欧盟现任任期最长的领导人。他彻底改变了匈牙利,修改了国家宪法和选举法律,实行“非自由民主制”和“基督教民主主义”。

2022年,欧洲议会通过决议,认为匈牙利是“选举与专制的混合政权"”,严重违反欧盟提倡的民主规范,指责欧尔班及其政府“蓄意和系统性地破坏欧洲价值观”。

但对于他家乡的新体育场,欧尔班却相当有信心。

“这是艺术品。”他在2017年2月说。

“建造更简单些的建筑很轻松,但你知道的,但这证明了足球就是艺术的一部分。”

1954年世界杯决赛举行之时,欧尔班还未出生。但因为受到匈牙利“黄金一代”近乎神话般的传奇故事影响,他整个童年时期都充满了对足球这项运动的热爱。

欧尔班也是一名出色的足球运动员。在进入法学院和开启政治生涯之前,他曾效力于顶级球队维德通的青年,直到1989年东欧共产主义垮台后,他才结束足球生涯,转向政坛。

他的教练曾形容他“球感敏锐”,这种天赋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也有所体现。作为总理的首个任期内,欧尔班仍然为家乡村庄的球队效力。

“你想象不到我受的侮辱,”欧尔班说,“但后来我进球了……

1998年,欧尔班在美国进行外交访问时踢足球。

1998年,欧尔班在美国进行外交访问时踢足球。

当欧尔班和他的青年民主党联盟党(Fidesz)在2002年和2006年遭遇选举失败后,他退居家乡,享受足球。

他会给老朋友打电话,叫上他们一起踢球。2007年,欧尔班在那里创办了一个新俱乐部——普斯卡斯学院。据说他曾邀请当时的阿森纳教练温格参加就职典礼,温格礼貌地拒绝了。

2014年,潘乔竞技场正式运行,而普斯卡什学院也升入了匈牙利顶级足球联赛。

然后,当2010年欧尔班重回总理之位时,足球对他来说就不再仅是一项爱好。

随着与他关系密切的商人在邻国收购俱乐部,足球愈发成为影响他结交盟友、拉拢匈牙利民众的工具,早就超越了它本身的功能。

“足球是欧尔班最看好的项目,”匈牙利反对派Momentum党的国会议员马尔顿·托姆波斯(Marton Tompos)说。

“如果你是一个有抱负的寡头,且想接近这个政府体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支持当地的足球队。”

普斯卡什学院女队上赛季在匈牙利顶级联赛中获得第四名。

普斯卡什学院女队上赛季在匈牙利顶级联赛中获得第四名。

欧尔班政府推出了Tao计划——这是一项税收改革计划,使公司能够将对某些体育俱乐部的捐款作为税务减免。

自2011年推出以来,其效果十分显著。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进行了全面的基础设施改造,”匈牙利最受欢迎的足球俱乐部费伦兹瓦罗斯的数据主管亨里克·赫格杜斯(Henrik Hegedus)说,他之前在匈牙利足球协会工作了七年。

“我们建造了20多座体育场,修建和翻新了1000多块球场。匈牙利在国内比赛时球场座无虚席,即使是友谊赛也有6万人观赛。”

然而,民众的疑问也随之而来。人们对于这一政策带来的好处是否被平等分享提出了质疑。据估计,有9230亿匈牙利福林(20亿英镑)的潜在政府收入被投入了体育俱乐部,而非国民共享。

欧尔班在他的家乡创立的普斯卡斯学院足球俱乐部受益最多。根据2021年11月的一项估计,它在过去十年中获得了363亿匈牙利福林(7800万英镑)的资助。

迈泽克韦什德是当年获资金额第二大的俱乐部,得到了5.52亿匈牙利福林(120万英镑)。

迈泽克韦什德坐落于一座只有1.7万人口的小镇,它的俱乐部主席是匈牙利前税务局长、现任国会事务和税务部长安德拉斯·塔拉伊(Andras Tallai)。

匈牙利顶级联赛的绝大多数俱乐部都由欧尔班的盟友或青民盟官员拥有和管理。

欧尔班政府试图保密Tao体育税收优惠的确切数字和使用具体受惠者的身份。

不过总理本人对这一计划的辩护非常直截了当。

“这是一个成功故事,”他在2020年12月告诉Nemzeti Sport(匈牙利最大的体育媒体)。

“该项目不仅为体育带来了更多的资源,使协会更容易运作,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在商业组织、公司和体育部门之间建立了一种联系。

“在我们引入Tao计划之前,企业家和体育工作者还存在于两个完全割裂的世界。

“把钱花在运动场上,为了我们的孩子而发展体育,我不后悔。”

1954年世界杯决赛前,匈牙利队长费伦茨·普斯卡什(右)与西德队长弗里茨·沃尔特交换队旗。

1954年世界杯决赛前,匈牙利队长费伦茨·普斯卡什(右)与西德队长弗里茨·沃尔特交换队旗。

根据匈牙利足协和外交部的估计,2024年欧洲杯上将会集结50,000名匈牙利球迷。其中包括黑衣喀尔巴阡旅(Carpathian Brigade),他们是这个国家臭名昭著的极端组织,以暴力、保守、右翼、极端民族主义思想闻名,由来自不同匈牙利俱乐部的球迷组成。

自2009年以来,他们每场匈牙利主场和客场比赛都会参加,带领球迷呐喊游行,挥舞火炬,燃放冷焰。

欧洲杯赛场上,他们屡次出现的种族歧视行为导致了欧足联的惩罚,被要求闭门进行接下来的国家联赛。但是,匈牙利足协钻了规定的空子:由于儿童可以免费观看比赛,且入场需要成年人陪同,因此2022年5月的一场本该闭门进行的比赛中,还是有3万名匈牙利球迷来到了普斯卡什体育场的现场对阵英格兰。

欧尔班站出来为匈牙利喀尔巴阡旅发声。

在2021年6月在乌伯斯特举行的友谊赛前,爱尔兰共和国球员因支持种族正义而单膝跪地时,匈牙利球迷嘘声连连。欧尔班指责远道而来的爱尔兰人“挑衅”本地球迷,说他同意这种反种族歧视的精神,只是不鼓励这种表达方式。

“匈牙利人只在上帝、祖国和爱人面前下跪。”欧尔班说道。

喀尔巴阡旅是一个很分散的组织,其中一个部门在空闲时间专门拯救受虐待的动物。

然而,核心内部往往会在欧尔班政府的关键时刻出现,比如在国家公民投票办公室的走廊上,阻止社会党议员登记公投请愿书,以及对抗在布达佩斯城市公园抗议砍树的环保人士。

2021年9月,拉希姆·斯特林打进了首开纪录的一球,帮助英格兰以4比0战胜了匈牙利。

2021年9月,拉希姆·斯特林打进了首开纪录的一球,帮助英格兰以4比0战胜了匈牙利。

匈牙利人民支持的这支球队正在崛起。

欧洲杯热身赛前,匈牙利一度保持14场不败,这是自普斯卡什那个黄金时代以来前所未有的成绩。现任国家队队长是来自利物浦的索博斯洛伊,他们第一次拥有了一位真正的英超球星。

迄今为止,他们在2024年欧洲杯中的两次失利令人沮丧,特别是周三面对宿敌德国,以0-2输掉了比赛。

这场比赛已经成为亲欧尔班媒体的常见主题,德国在这些报道中常常被描绘为西方国家堕落的象征。

2020年欧洲杯,在匈牙利和德国小组赛前,欧足联阻止慕尼黑市长用彩虹色照亮安联体育场。

造成该措施的部分原因是匈牙利方的抗议,因为他们国家禁止向18岁以下青少年描绘或宣传同性恋。

批评者表示,欧尔班政府颁布的《儿童保护法》混淆了同性恋和恋童癖。

由于缺乏官方对LGBTQ+(性少数群体)的声援和支持,一名德国球迷在赛前播放匈牙利国歌时手持彩虹旗跑进球场。

一名球迷挥舞着彩虹旗在匈牙利球员面前奔跑。

一名球迷挥舞着彩虹旗在匈牙利球员面前奔跑。

欧尔班政府在2023年试图利用欧盟“举报人保护法令”,允许公民举报那些挑战匈牙利社会“宪法认可的的婚姻和家庭角色”的人,即同性恋者。

同性恋者的权利问题在匈牙利足球界已经造成许多争议。

现效力于RB莱比锡俱乐部的匈牙利门将彼得·古拉奇(Peter Gulacsi),几个月前曾在脸书上发帖支持“彩虹家庭”。

他写道:“我在国外或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交往的时间越长,就越意识到世界之所以更丰富多彩,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特的,爱、接纳和宽容是最重要的事情。”

柏林赫塔的匈牙利守门员教练佐尔特·佩特里(Zsolt Petry)在接受欧尔班青民盟友好日报Magyar Nemzet的采访时回应,尽管古拉奇有权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欧洲拥有悠久的基督教传统,我无法忍受道德的堕落席卷我们的大陆。”

柏林赫塔因为该言论解雇了他。

即使是索博斯洛伊——这颗匈牙利最耀眼的足球明星,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辩论当中。即使他与欧尔班出生于同一地区,并一直设法避免争议性言论和行为,也无济于事。因为他在为利物浦出场时单膝跪地,以表对同性恋群体的尊重;而在2022年夏季对阵英格兰的两场国家联赛比赛中,他却没有这样做。

让我们把目光重新回到足球场上。现在,欧尔班Tao项目的核心依旧存在一个未解之谜:匈牙利国家足球队的成功到底多大程度上归功于他在体育上投入的巨额资金?

虽然当地小俱乐部的年轻球员享受着新的球衣、设施和训练设备,但国家队的关键成员,如RB莱比锡的威利·欧尔班(Willy Orban)和巴恩斯利的斯泰尔斯(Callum Styles),都是在国外长大的球员,通过父亲的血统取得匈牙利国籍。

出生于法国巴黎的洛伊克·内戈(Loic Nego)与匈牙利没有任何联系,但在匈牙利甲级联赛效力了八年后获得了公民身份。马尔顿·达尔代伊(Marton Dardai)在德国出生并成长,曾代表德国出战,后来选择为匈牙利效力。

也许,这一过程中发挥最重要作用的人物是意大利教练马尔科·罗西(Marco Rossi),他在过去的六年里带领匈牙利稳步前行。

然而对于欧尔班来说,这些符号也许比个体更有力量。

欧尔班在2022年6月匈牙利对阵英格兰的比赛中观战,他带领自己的党派在1998年、2010年、2014年、2018年和2022年的议会选举中获胜。

欧尔班在2022年6月匈牙利对阵英格兰的比赛中观战,他带领自己的党派在1998年、2010年、2014年、2018年和2022年的议会选举中获胜。

他的足球项目为匈牙利增添了一抹新的历史底色,在那里,矗立着共产主义时代的高楼大厦、宏伟的奥匈帝国建筑和奥斯曼浴场,无不透露出这个国家动荡的过去。

如果说潘乔竞技场离欧尔班的内心最近,那么位于布达佩斯的国家体育场则离他的政治抱负最近。这是他和政府接纳足球、发展足球的最好佐证。

它的规模和设计与拜仁慕尼黑的安联竞技场相似,但建造成本是后者的三倍,它坐落在摇摇欲坠的历史悠久的人民体育场(Nepstadion)旧址上。

2023年3月,在一场平淡无奇的1-0战胜爱沙尼亚的友谊赛中,最戏剧性的时刻出现了,公共广播中响起了一个重复的短语。

体育场的广播播音员高呼:“打倒特里亚农,打倒特里亚农!”

《特里亚农条约》是1920年协约国集团和匈牙利签订的一项制定匈牙利边界的条约,使得匈牙利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国土。

数百万匈牙利裔仍居住在特里亚农条约前的大匈牙利领土内——那是奥匈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失败并灭亡前的领土。

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体育场播音员只是在追随欧尔班的脚步。四个月前,总理在视频中祝贺边锋巴拉兹・德兹苏兹萨克(Balazs Dzsudzsak)退役。

视频里,欧尔班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印有大匈牙利图案的围巾。

2023年,俄乌冲突爆发,欧尔班在记者面前称乌克兰为“无主之地”,并将乌克兰与阿富汗相提并论。遭到俄罗斯入侵的乌克兰感到被侮辱,认为欧尔班的言论 “完全不可接受”,将召见匈牙利大使。1920年,罗马尼亚接管了匈牙利的部分土地,至今仍有120万匈牙利族裔居住在那里,他们也声明对欧尔班的姿态表示“强烈不赞成”。

然而,对许多匈牙利球迷来说,这触及了一种深刻的历史不公感。

当公共广播系统高声谴责前匈牙利领土的丧失时,乌克兰边境正在爆发战争,那个战火肆虐的地方,仍居住着约20万匈牙利族裔。只是在匈牙利,人群中看不到明显的惊讶和恐慌,因为在欧尔班的统治之下,足球和煽动性的民族主义政治之间的界限已然变得模糊。

“足球的本质和政治一样,”欧尔班说,他一直是欧盟中最突出的亲俄声音。

“问题不在于球现在在哪里——很明显,每个人都能看到球在哪儿——问题是未来球将在哪里……”

“如果你比能其他人更早地了解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未雨绸缪。提前反应,你就能赢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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